第893章 革命
陆雁苏留下吃了一碗嗦粉走了,冼耀文没有午睡,坐在书房里看香港中转的巴格达电文。
水仙和纳迪姆·帕查奇谈妥,对方交出巴格达制片厂、罗克西电影院的经营权,并愿意转让一半股分,前提是要保障收益。
冼耀文轻敲着书桌,推演犹太人走后,伊拉克的经济变化。
伊拉克犹太人占据伊拉克的经济主导地位上千年,他们的突然消失会造成立竿见影的经济混乱。
首先是犹太人的传统业务信贷,伊拉克没有现代化的消费者信贷体系,传统的信贷依赖于萨拉夫(Sarahfs),而这一行当95%由犹太人控制。
犹太人一走,巴格达的小商贩、农民与手工业者将会发现借不到钱了,市场上流动性枯竭,导致短期内商业活动急剧萎缩。
其次,犹太商行拥有通往伦敦、曼彻斯特与孟买的长期信任关系,穆斯林/基督商人接手后,外国供应商不信任这些新面孔,会要求“现金全款发货”,这使得进口成本飙升,巴格达物价飞涨,奢侈品与零部件短缺。
另外,伊拉克铁路局、邮政局与财政部的资深犹太会计、文员离开,政府机关将陷入长达数年的混乱,账目不清、文件丢失会成为常态。
但是,伊拉克是幸运的,伊朗阿巴丹危机的爆发、美国的掺和,促使英国改变中东石油策略,眼下英国正同中东各国重新协商石油利润分配协议,双方都能接受的比例是对半开,相信再扯皮一段时间,正式的协议就会签署。
伊拉克政府穷人乍富,这笔横财会让政府得以无视商业税收的损失,并开始由国家主导经济,填补犹太人留下的真空,伊拉克进入国富民穷时期。
政府有钱,基本上就是三板斧,治水、修桥铺路、盖医院建学校,总结起来两个字——工程。
伊拉克会变成大工地,巴格达数千年来一直受洪水威胁,防洪、灌溉的治水工程是少不了的,工程不小,却是一块五花肉,油水只能说一般,创造不了太多既得利益者。
桥梁、道路、医院和学校就不一样,起码是三指大肥膘,足以批量创造财富神话,而财富“不方便”存在伊拉克的银行,班克曼非常有必要争取这一拨储蓄业务。
埃及的火药桶要不了多久就会炸,苏伊士运河战争的胜利一定会极大地鼓舞伊拉克的待革命者,革命只是时间问题,假如革命血腥一点,对旧统治者采取杀无赦的措施,且斩草除根,会有一大笔储蓄成为无主之物。
班克曼自然是讲信誉的,绝对不会侵吞客户的存款,但客户死绝就难办了,总不能让钱成为死物一直躺着睡大觉,应当赋予崇高的意义,轰轰烈烈开展定向扶贫冼耀文运动。
当然,这桩美事稍显遥远,眼下还是先琢磨工程本身,他没有接工程的本事,那是伊拉克“自己人”的狂欢,但做工程需要工程器械,买进卖出赚差价的勾当,金季商行还是比较擅长的。
金季商行很有必要在巴格达成立一家从事工程物资进口业务的孙公司,包括工程机械、钢梁、钢筋、水管与输油管、高标号水泥,也有必要先行建立泥瓦工相关工具的供货渠道。
另外还有填补犹太人留下的贸易空白,如棉织品、精纺毛料、人造丝与丝绸、茶叶、糖、酒类,以及加大风扇公关力度,建立收音机、冰箱、空调的销售渠道。
伊拉克的夏天气温能达到摄氏五十几度,水利工程一搞起来,供电情况会大大改善,与制冷有关的电器一定很畅销。
“假如革命进行时能来一波打砸抢就好了,旧的电器砸掉,新的才好卖。”
冼耀文脑子里琢磨着,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开始构思金季商行下一步的巴格达发展计划。
很快,一份计划新鲜出炉,他拿起钢笔删删改改,让全淡如重新打一份新的,他自己继续思考犹太人红利后续。
也门是开始,没赶上趟,伊拉克是总动员,后续中东大部分地区都会跟上,巴格达的漏捡完,一干人等就要转战中东其他地区,如埃及、叙利亚。
虽然后续的漏不如巴格达肥,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捡钱这种事不好嫌东嫌西,捡到碗里都是自己的。而且,借着捡漏的当口,金季商行的业务可以在中东地区全面铺开。
中东国家多是进口型经济,没有发展进口替代的客观条件,进口贸易是常青树,一旦站稳脚跟,至少未来八十年不用为业务发愁。
金季商行下一步有必要以地域进行业务、财务拆分,母体点对点连接子体,而子体吸纳当地的有力人士为股东,构建一个横跨亚洲的贸易联合体。
长远来看,母体要做好金字塔控制结构被打破的心理准备,心理上将子体当作已经分家立户的儿子,骨头断了没事,经还连着就行。
金季商行充盈英国元素,企运与英国国运紧密相连,前有英联邦,后就有金季贸易联邦,子体股东造反无可避免,领导者与被支配的关系可以打破,敢打分红的主意,总有人需要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借了英国佬的便利,总有面临反噬的那一天,前面有一个生死关等着冼耀文闯,闯过去,金季商行一片艳阳天,闯不过去,分崩离析不是不可能。
“给谢丽尔发传真,让莎莉重新递交一份约翰·特劳特贝克的资料。”
“是。”
冼耀文转身,从书架上抽出记录着中东电影相关信息的笔记本,翻到埃及部分。
就中东地区而言,埃及电影无疑占据着霸主地位,电影的流行使得埃及方言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普通话”,一个伊拉克人可能听不懂摩洛哥方言,但他一定听得懂埃及话,因为他从小看埃及电影长大。
那话咋说来着,全中东都讲埃及话,法老王的话,越来越国际化。
对埃及电影来说,中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土耳其电影产量颇高,但苦于土耳其语和阿拉伯语不同语系,没有多少互通的地方,阿拉伯人表示看不懂。
伊朗拍片也不少,但没有自己的风格,只能拍点“Filmfarsi”,大多是模仿印度或埃及的低质量商业片,狗都不看。
黎巴嫩是埃及的后花园,由于黎巴嫩拥有埃及所没有的雪山、森林和更自由开放的社会风气,许多埃及电影会去黎巴嫩取景。
著名的拉赫巴尼兄弟和传奇歌后费鲁兹还未崭露头角,他打算让人去寻找费鲁兹,馈赠给她一份长约。
以色列没有电影,只有新闻短片,况且阿拉伯人三件事,吃饭、挖石油、揍以色列。
其他几个国家,与电影的关系只有生产观众这一条。
从国家政权的视角看电影行业,就经济方面而言,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行业,市场容量就那么一丁点,带动就业更是忽略不计,与其扶持电影产业,不如开发掏粪技能培训产业来得实惠。
但电影在文化范畴的作用却不可忽视,对内可驯化国民,对外可文化输出,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赢得国际认同。
凡是阿拉伯政治家都免不了做一个阿拉伯王的梦,干翻埃及电影,输出本国电影,将中东其他国家开发为本国电影的倾销地,这个设想相信相当有市场,大概可以拿到退全税或象征性缴税的优惠。
而且,这个设想可以复制粘贴,在巴格达打一枪“巴莱坞”,又可以去德黑兰放“德莱坞”空炮,电影的非凡意义又会让两国统治者不放心外人参与太深,中途被卸磨杀驴是一定的,正好前期往死里忽悠,好处能捞多少捞多少,反正中途会被赶下车,管它后来者千般死法。
世界上条条大路通罗马,被堵死得多了,也就没了路。
友谊影业即将在巴格达发起一场注定会失败的电影革命,不仅要站着把钱挣了,还要永远活在伊拉克人心中。
无疾而终的美好开始,总是令人念念不忘;实干家的狗尾续貂,永远躲不开千夫所指。
无本买卖,伊始就立于不败之地,成与不成稳赚,这买卖可以干。
“感谢榜一大哥刷的犹太一号,么么哒,比心!”
在心里调侃一句,冼耀文倚于大班椅,再次完善巴格达电影革命的步骤细节。
第一步要给纳迪姆·帕查奇一个交代,得尽快让他拿到摸得见看得着的好处,营造口碑的第一印象崩不得,不然真成强盗了。
这就需要重新续上好莱坞电影的代理发行,先从发行上挖出新巴格达制片厂时代的第一桶金。
这事不算难,让人去跑一跑就能跑通。
伸了个懒腰,冼耀文拿出信纸写信,从卓别林开始,好莱坞巨头一人一封。
你们丢掉的市场,弟弟拿回来了,过来排排坐分果果。
全淡如从打字机上扯下纸,检查一遍放在冼耀文边上,“先生,打好了。”
“放着,我等下看。”冼耀文头也不抬道:“这两天你多去几趟大稻埕做头发,那边基本上是日式理发店,讲究刮脸的细腻度。
家里缺一个理发师,你好好物色一个,最好是上有老下有小,牵挂比较多。”
“找女的吗?”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主要服务家里的女人。”
“好的。”
“快中秋了,要不要回香港一趟?”
全淡如摇摇头,“我家里对中秋不大重视。”
“也好,家里中秋送礼你操持起来,明天香港那边送过来的月饼该到了,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你把礼物准备起来。
名单分AB两面,我会标注,A面我自己送,B面你中秋那天早上去送一下。还有阿美、陈华、唐怡莹,你问下她们需要几份,都准备起来。”
“好。”
冼耀文在信纸上写下日期,搁下钢笔,转脸看向全淡如,“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我已经在给你安排,可能这两天你就要去怀特公司上班,外面不比家里,自己警醒点。”
“嗯。”全淡如开心地点点头。
冼耀文拿了一张新信纸铺在垫簿上,握起钢笔,“你先在外面锻炼着,过段日子我再叫你回来,把生活秘书的生活二字去了。”
“好。”
冼耀文接着写信,一口气将所有信写好。
装信封,填写地址……完事后,拿起垫簿细看一眼,见上面有笔力透过留下的字迹压痕,便对谢停云说:“跟家里说一声,采购刚古牌和克兰牌的信纸,以后重要信件只能用这两种纸。”
说着,他将垫簿扔进火盆,捧着火盆到院子里点燃垫簿。
火焰熊熊时,他从脑海里调出蛮久之前的想法——在新加坡注册渣华纸业,工厂设立在雅加达。
随着班克曼的成立,以及银行业务呼之欲出,他很快需要一种银行纸——轻薄但极硬,几乎没有吸墨层,墨水干得慢却色彩鲜艳,且绝无压痕。
在计算机普及之前,研发出这种纸张很有战略意义,也不用担心市场需求,银行等一系列金融机构、档案馆都有刚需,生意能做不少年头。
要说威胁也有,唯一的威胁就是圆珠笔的普及,圆珠笔书写不需要纸张有那么好的抗洇性,一旦圆珠笔出现普及的苗头,这块业务要迅速砍掉。
银行纸有搞头,就是不清楚研发成本和研发难度有多高,以及原历史轨迹中研发出来有多大的偶然性,若是偶然性极高,他未必会有那个运气,那一头扎进去等于扎进无底洞。
他有点纠结要不要搞,原本他准备投资纸业的目标是食品包装用纸,从食品到银行,步子会不会跨得有点大?
稍稍纠结,他还是打算找懂行的人论证一下研发难度再做定夺。
瞅一眼火盆,见火已经熄灭,正打算回书房,听见院门打开,望过去,唐怡莹和李墨云正往院里进来。
“冼先生,又来打搅。”李墨云来到冼耀文身前,如是说道。
冼耀文淡笑道:“看样子溥夫人对我家的麻将牌爱不释手,昨儿晚上连摸带搓又拍且不过瘾,今儿个又是赶早来,您要是真这么喜欢,我送您得了。”
李墨云闻言,咯咯笑道:“您要是连牌搭子一块送,我真就收着。”
“您先揣着麻将牌,牌搭子我饿她几顿刮刮油,改明儿清清爽爽送您府上去。”
李墨云竖起大拇指,忍俊不禁道:“冼爷您局器。”
冼耀文梗了梗脖子,做趾高气扬状,“那是当然,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妈唉Father的Father当年在天桥卖大力丸时,就是出了名的仗义,是人见了面都夸他一句‘您可真局器’。”
听一个假洋鬼子在自己面前玩京片子反讽,李墨云是真憋不住了,手未伸到捂嘴的雅位,嘴已咧起大笑,“冼先生,您可真风趣。”
冼耀文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溥夫人,还有这位老娘们儿,两位里面请。”
唐怡莹瞪了冼耀文一眼,邀着李墨云朝屋里走去。
大概是昨天约好的,前后脚的工夫,费宝琪和蓝夫人也来了,蓝夫人先进屋,费宝琪慢一步留下说话。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存单,“昨天说的五万块。”
“不是让你不用拿。”
“我们一起做生意,我怎么可以不出本钱。”费宝琪将存单塞进冼耀文手里,“拿着。”
冼耀文捏住存单,瞧了一眼,轻咦道:“上面的日期是今天的,还是一年的定期,你这是做什么?”
费宝琪轻笑着递上一枚圆形私章,“用你的名字开的户头,我想你不差这5万块,干脆帮你存起来,一年31.2%的利息,蛮划算的。”
由于旧台币时期持续多年的物价飞涨,1万新台币兑4万旧台币的骚操作,以及二二八事件等多重因素,台湾人对新台币极不信任,只想尽快将手里的钱变成实物,但台湾物资匮乏,这就导致通胀率居高不下。
为了抑制通胀,也为了建立民众对新台币的信心,台银推出了“营利事业及以存户存入之优利定期存款”,简称优利存款,直白点说就是存款利息很高,一开始一个月定期利息7%,一年定期利息152%,年息31.2%是经过三次下调的结果。
冼耀文接过私章瞧了一眼,摇头苦笑,“阿姐,你知不知道私刻金融私章是违法的?”
费宝琪轻笑道:“我给自己刻才违法,给你刻不违法。”
“为什么?”
“你又不是台湾人,私章在你手里就是一个纪念品。”
“算你有理,但你拿着私章去银行开户头,这总是违法的吧?”
费宝琪冁然笑道:“还是不违法,你是美国人,有特权。”
“胡说。”冼耀文笑骂一句,将存单递给谢湛然,“去银行一趟,说钱不存了,换成爱国公债。”
随即,又对费宝琪说:“阿姐,我知道你想给我一件特殊的礼物,你有心了,但下次还是不要做这种事。”
费宝琪不解道:“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刚来台北就兑了7750万台币,这笔钱若是存进银行吃利息,一年可以拿2418万台币的利息,而且按道理不用缴税,你说什么生意能保证一年稳赚三成纯利润?”
“你这个说法不对。”
冼耀文轻笑,“你想说钱太多了,银行不可能给高利息?”
“对呀。”费宝琪点了点头,“优利存款推出的目的可不是让你套利息的,存几万块还行,存多了就是扰乱金融是唯一死刑。”
“这个道理我懂,但银行并没有明文规定超过多少不能存或超过多少没有高利息,只能意会,却不言传,假如我装作不懂,暂时用不到的钱存一个月定期不过分吧?
我想绝对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拒绝,只会私底下来找我说。阿姐你现在用我的名义存5万元一年定期,我只担心有人过度解读,会以为我在试探。”
费宝琪一脸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冼耀文拍了拍费宝琪的臂膀,“没关系的,不算什么大事,都在等你,先进去吧,等下我去景美,很晚才会回来。”
“嗯。”
下午三点。
冼耀文出现在阿珠香鱼的门口,正好撞见做农妇打扮,肩上扛着薅锄出门的陈阿珠。
陈阿珠看见他,脸上绽放笑容,“过来吃饭?”
“不,三顾茅庐之二顾。”
陈阿珠的笑容愈发灿烂,“小女子本布衣,躬耕于景美……咯咯咯。”
冼耀文微笑回应,“去锄草?”
“去山上茶园。”
“哦,今天要追肥?”
“来不及,今天锄草,明天再追肥。”
“你们这边用什么肥?”
“这个时节用厩肥多,我这里人来人往,方便的人也多,一个月前发(酵)了人粪尿,现在能用了。”
冼耀文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用等明天了,你锄草,我追肥,我一次能挑三百来斤,挑肥上山用不了几趟。”
陈阿珠一脸欣喜,嘴里却说起客套话,“你是客人,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冼耀文解开西服的扣子,跃跃欲试道:“粪桶放哪里?”
陈阿珠打量冼耀文的穿着,“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换身我阿爸的衣服,你这身衣服够我请几年的短工,弄脏了可惜。”
“也好。”
陈阿珠带着冼耀文进了店里隔出的小闺房,从木箱里取出一件新的对襟仔衫和大裆裤,“我阿爸是得鼓胀走的,衣服只能做大,不然你真穿不了他的尺码。”
“你阿爸怎么会得这个病,没听说这边有东洋血吸虫病。”
“我阿爸回过一趟老家,可能是在那里染上的。”
“哦。”
“你在这里换,我先出去。”
“嗯。”
冼耀文换好衣服,陈阿珠已经挑来空粪桶,冼耀文粪桶上肩,跟着陈阿珠去了粪缸。
到了粪缸处,冼耀文麻利地用粪勺舀已腐熟、没太大异味的人粪尿进粪桶,盛至八成满便盖上盖子,换另一个粪桶。
在边上看着的陈阿珠见冼耀文干得麻利,心知他的经验老道,放下悬着的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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