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长安风起白泽谣
先天二年的长安,寒威比往年更甚。西北风卷着枯黄的槐叶,在朱雀大街上打着旋儿,时而撞上朱红宫墙,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这座古都深处压抑的喘息。
街面上的行人裹紧了棉袍,步履匆匆,即便隔着厚厚的帽檐,也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异样——那是权力博弈到临界点时,特有的紧绷与惶惑。
茶寮外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苏无名站在廊下,指尖捻着一枚巴掌大的碎帕,帕子上曾沾染的迷迭香早已在连日的查案中散尽,只留下淡淡的、难以察觉的烟火气,那是成佛寺暗室里常年燃着的佛香残留。
他望着暮色中次第亮起的灯笼,橘红色的光晕透过糊纸的窗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却照不亮心头的迷雾。
“人证物证明明都指向余老板、山人沈玉,还有那个李奉节,可偏偏查着查着就断了!”
苏无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郁气,“就像有人拿着块浸了水的布,把所有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水渍都不留。”
卢凌风立在他身侧,玄色劲装外罩着一件藏青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闻言猛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长安城里,谁有这般本事?”
“余老板的凝香阁,三日内换了新主人,账册烧得连纸灰都筛过。成佛寺的陶伯,说走就走,寺里僧人竟无一人知晓他的家乡在哪,连籍贯文书都凭空消失。
还有那沈玉,像是从来没在这世上存在过,街坊邻里没人记得他的模样,户籍册上,竟连个名字都查不到!”
苏无名缓缓转过身,暮色中的眸子格外深邃,仿佛藏着万千沟壑。
“这股力量,绝非一人能做到。”
苏无名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皇帝要平衡朝局,公主要增长权势,太上皇在宫中看~不问世事,可当年的旧部仍在朝堂各处任职。你说,谁不需要一个‘酷似武皇’的棋子,来搅动这滩浑水?”
卢凌风沉默了,寒风掀起他的披风边角,带起刺骨的凉意。
他想起数日之前,为追查舞阳的下落,曾亲自前往寒州驿站。
驿丞翻遍了厚厚的登记簿,满头大汗地说“从未有过叫阿木的清灰夫登记出城”,可他分明在驿站后院的墙角,“捡”到了半块绣着石榴花的帕子。
那针脚细密,纹样别致,他在赤英家见过一模一样的——那是舞阳亲手绣的,赤英说过,石榴花象征着热烈与坚韧,是她女儿最喜欢的花。
可舞阳就是这么消失了,像一滴水融进了长安的洪流。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与此同时,苏府的暖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弥漫在房间里,驱散了室外的寒意。
樱桃和裴喜君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的正是成佛寺的大佛殿。
裴喜君握着画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墨汁在笔尖凝聚,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的痕迹。
“我总觉得,舞阳还在长安。”
裴喜君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难过,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投缘的朋友,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就这么不见了。
轻轻抚摸着画中的大佛,语气中满是怅然,“她那么聪明,那么善良,一定不会就这么出事的。”
樱桃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她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自己作为雍州府暗探总监,如今,朋友生死未卜,她却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会找到她的。”樱桃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坚定,“苏无名跟卢凌风还在查,而且无忧也答应帮咱们打听,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几日后,成佛寺的钟声重新响起,悠远而洪亮,回荡在长安的上空。
停业多日的寺庙再次对外开放,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曾经夜半时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僧人说,是菩萨显灵,收了作祟的精怪。
也有香客言之凿凿,说曾看到一位年轻的紫衣大臣亲至寺中,周身贵气凛然,一进门便压住了寺里的邪气。
传言越传越玄,渐渐偏离了真相。没人再提起那个沉默寡言、总在大佛殿徘徊的陶伯,也没人再提起那位曾在寺中借住、气质清冷的山人沈玉,更没人记得,那个曾在佛前虔诚祈祷、眉眼带笑的姑娘舞阳。
仿佛这些人,都只是成佛寺漫长岁月里,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苏无名、卢凌风他们都知道,舞阳没有真的消失。她就像那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石榴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这座城里,活在了那些看不见的斗争与守护中。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某一天,那朵象征着坚韧与希望的石榴花,能重新在阳光下绽放。
然而,长安的平静终究是短暂的。
新帝李隆基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朝堂之上,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党羽众多,姑侄二人明争暗斗,互不相让,使得整个朝堂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就在这敏感之际,一则“世有明君,白泽现世”的流言,如同火星坠入油锅,瞬间点燃了整个长安。
白泽乃是上古瑞兽,传说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鬼神之事,见之则天下太平。这样的祥瑞之说,在此时出现,无疑搅动了各方势力的神经。
太极殿内,气氛肃穆。雍州长史杜铭捧着一份奏疏,快步走到殿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声音洪亮:
“陛下刚登基不久,便有瑞兽白泽现世,此等祥瑞,正是天意所示,说明陛下乃是天命所归的明君!若能寻得白泽,陛下的正统之位便稳如泰山,无人再敢质疑!”
这杜铭原本是太上皇的旧部,只是如今太上皇退居二线,刻意示弱,他便见风使舵,隐隐有倒向新帝的意思。
此番主动上奏祥瑞之事,正是想借此机会,在新帝面前邀功请赏,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李隆基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明黄龙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英俊,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指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扫过阶下的杜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白泽乃上古瑞兽,虚无缥缈,流传千年,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杜卿就这般确定,终南山出现的,便是白泽?”
李隆基心中清楚,所谓的祥瑞,不过是各方势力用来博弈的政治工具。这白泽到底有没有,谁也说不准。
但他如今刚坐上龙椅,地位不稳,太平公主虎视眈眈,朝堂之上反对他的声音也不在少数。若是此时能寻得“白泽”,无疑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威望,巩固正统之位。
所以,不管这白泽是真是假,他都需要这么一个“祥瑞”。
“陛下明鉴!”杜铭连忙叩首,语气愈发笃定,“臣已派人多方查证,终南山确有异兽踪迹。
猎户灵吉亲眼所见,那异兽通体雪白,身形似鹿,头顶有独角,通身散发着祥瑞之气,与古籍中记载的白泽别无二致!
灵吉已被臣召至长安,此刻就在殿外候着,陛下若不信,可传他上殿问话!”
李隆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便是天意。准备车驾,朕要亲自入终南山,寻找瑞兽白泽。”
“陛下,不可啊!”
李隆基的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一片整齐的反对声。
兵部尚书李业抢先出列,跪倒在地,语气急切:“陛下乃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终南山山高路险,野兽出没,若有半点闪失,天下震动!还请陛下三思!”
“李尚书所言极是!”礼部侍郎紧随其后,“寻兽之事,派得力大臣前往即可,陛下只需在宫中静候佳音。
更何况,如今朝堂初定,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陛下若离京,恐生变故。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打消亲往的念头!”
一时间,殿内大臣纷纷跪倒,七嘴八舌地规劝起来。有的说终南山地形复杂,恐有埋伏
有的说寻兽之事无需陛下亲力亲为;有的则暗示太平公主那边可能会借机生事。劝谏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太极殿的屋顶掀翻。
李隆基端坐龙椅,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
他耐心地听着大臣们的劝谏,直到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诸位卿家所言,朕自然知晓。可朕亲自前往,方能显示出对天意的敬畏。”
正在这时,杨内侍突然开口。
“金吾卫将军卢凌风,武艺高强,忠勇过人,可令他带队寻兽。再派霍优四人随行护卫,既显陛下重视,也能确保此行顺利。”
“陛下,卢将军乃狄公弟子,破案无数,身手不凡,由他带队,定能寻得瑞兽。霍优四人乃是陛下亲信,武艺高强,有他们随行,定能护得卢将军周全。”
杨内侍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几位核心大臣都心领神会。
卢凌风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是狄公弟子,更重要的是他是公主之子,其人正直,武艺高强,在金吾卫军中颇有威望。
可自从李隆基登基以来,卢凌风对于皇帝的态度一直颇为暧昧。
要说他不忠诚,他在任上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为救李隆基,数次陷入险境。
可要说他忠诚,他与太平公主的关系并不疏远,甚至与早已彻底倒向太平公主的苏无忧来往密切,时常聚在一起。
这样的态度,让李隆基既忌惮又不舍。忌惮的是,若卢凌风真的倒向太平公主,那无疑是给自己增添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不舍的是,卢凌风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能为己所用,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所以,这次让卢凌风去寻白泽,实则是一次试探。若是卢凌风能顺利找到白泽,为自己巩固帝位立下功劳,说明他心中还是向着自己的,到时候便可以放心重用。
若是找不到,那他也就没有了回来的必要。霍优四人随行,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是监视,若卢凌风有任何异动,或是未能找到白泽,他们自会“处理”妥当。
到时候,只需要对外宣称卢凌风在寻兽途中遭遇意外身亡,而霍优四人则“侥幸”找到了白泽,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李隆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杨内侍身上:“此事就由你去传旨,告诉卢凌风务必寻得瑞兽白泽,不负朕的厚望。”
消息传到苏无名耳中时,他正和卢凌风在长安城西的贫民窟查案。
自从舞阳失踪后,两人便没有丝毫懈怠,一边追查舞阳的下落,一边处理长安城内的各类案件,将那些为非作歹的贼人搞得胆战心惊。
“陛下要让你去终南山寻白泽?”苏无名听完卢凌风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的墙壁,“这分明是一场试探。”
“我自然知道。可君命如山,我别无选择。”他看着苏无名,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什么瑞兽白泽,多半是有人刻意编造,用来讨好皇帝的。”
“话虽如此,可这背后的凶险,你不能不防。”苏无名的表情格外严肃,“皇帝让霍优四人随行,你以为真的是让他们保护你?他们是皇帝的眼线,是来监视你的。若是你找不到白泽,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卢凌风心中早已明了。此次前往终南山,看似是寻兽,实则是一场生死考验。
成则功成名就,继续成为皇帝心腹;败则性命难保,甚至可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与你一同前往。”苏无名突然开口,语气坚定。
卢凌风一愣:“你?你只是个雍州府的参军,皇帝并未下旨让你随行,而且终南山凶险,你……”
“我必须去。”苏无名打断他的话,眼神异常坚定。
“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此次你前往终南山,九死一生。我虽武艺不及你,但好歹是有个照应。
而且我弟弟苏无忧如今是千牛卫大将军,手握兵权,那些人要动我,总得掂量掂量。有我在身边,多少能给你分担一些,也能让那些想害你的人有所顾忌。”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苏无名是真心为他着想。有这样一位知己同行,即便前路凶险,他也多了几分底气。
“好。”卢凌风重重点头,“那咱们便一同前往终南山,看看这所谓的白泽,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太平公主府。红墙高耸,朱门紧闭,府内一片肃穆。太平公主端坐在正厅的软榻上,一身华贵的紫色宫装,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皇帝想借祥瑞造势,稳固自己的帝位,还想趁机试探我儿卢凌风?”太平公主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https://www.qshuge.com/4821/4821830/41701229.html)
1秒记住全书阁:www.qshuge.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qsh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