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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刀剑录


“清平啊,”宇文琨玉撑着儿子的臂膀,“这没有什么的。你大可不必为此思虑过深。爹这眼珠,没掉在北原就算是好事了。”

宇文清平感觉鼻子一酸,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回过神来,哦,原来是眼泪。

泪珠像是不要命似的落在宇文琨玉的手背上,后者有所感触,转过头正看见清平抹眼泪。可实际上,他的泪流满面只是越抹越乱。

宇文琨玉转过身来抱住自己的儿子。

似乎从清平在弱冠年岁去闯江湖以后,父子俩有近十年再没好好拥抱过。

又或者,天下的父子间都没有好好地相互拥抱过?是父亲欠了儿子,还是儿子欠的父亲?

宇文清平反而哭得更加大声。楼下的宇文轩闻声正要去,被燕痴一把拉住道:“吃你的饭!”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宇文琨玉拍打着儿子阔实的后背,“爹还没死呢。不过就是老了点,也打你不过了。从前总是仗着自己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来教育你们。现在想想都是爹的不是。爹这几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对你大哥二哥的事情偶尔还能上上心。倒是你,太难见面,又叫人不得不担心。其实爹都知道你的事迹,从你去桂林山水庙三品斗二品,到你拐跑藏剑山庄的千金,爹都知道。等到时候北伐胜了,爹就去藏剑山庄给你提亲。叫陆占魁的那丫头,爹看过了,是很不错,就是性子冷了些。好了,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有啥好哭头的。”

“爹。对不起。”宇文清平近几个月内,头一回真心诚意的喊了他一声爹,依旧是流着眼泪,边哭边倾诉道,“是清平错了。我总是以为爹是只为了自己的战功,而不在意我们兄弟仨。可是看见燕帝与韩相都跟爹一样的前仆后继,我才开始发现自己从没有好好了解过爹。可是,我不愿意认输。一直到...  ...”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无需再提。爹带你和轩儿一起入地宫,爹知道你埋怨此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不来的后果呢?”宇文琨玉拍打着儿子的后背,止住了他的话茬。拿来那柄“土地庙”,递予宇文清平,“这是《刀剑录》上那柄排行第五的‘土地庙’,乃是你燕叔借我养伤所用。趁着名剑尚在,你便借此锤炼剑招。那灰袍燕痴的身份,爹倒是有所猜测,大抵是藏剑山庄庄主陆玄更前一辈的人物,原名已是不详,只知道他痴迷剑道后改名为痴,当真是剑道的活化石,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倘若有朝一日出了地宫,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罢,宇文琨玉抬起袖子,给儿子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把手中涕泪抹在门柱边角上,不等宇文清平有所反应,便将他赶出房门外。

“什么!‘土地庙’?”燕痴看着宇文清平手中那柄短剑,震惊不已,喃喃着,“燕陵个小气鬼。当年老子问他要了好几次,连摸都不给老子摸。”

“前辈既要把玩,那便拿去。”宇文清平说着,此刻已是平静下来,把手中金剑递给燕痴,后者喃喃痴迷,可却并未伸手来接。

“还是算了,燕陵那小子既然不给我碰,要是现在老子碰了,被他发现可就完蛋了。”

宇文清平揉了揉尚且红肿的双眼,没有再去纠结,“可否请前辈指点几手剑招?”

“不可能。”燕痴好不容易回过神,从金剑上恋恋不舍地撤去目光,“你并非藏剑山庄之人,剑招不外传的,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宇文清平颔首:“可前辈不是已非藏剑山庄之人了,不是吗?”

燕痴摇头,抽出刀鞘点在宇文清平的额首:“当然。可老子还是不想教你。老子的剑招,现在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何况老子现在已经年过耄耋,算得上是将死未死之人了。你何必惦念老人家的这么一点点东西呢?”

“前辈,”宇文清平拦住打算开溜的燕痴,“其实小子我可特别看不上藏剑山庄的剑术,总感觉差点意思。尤其是当代庄主陆玄,使得一把玄铁剑,剑名取作‘不争气’,简直奇葩。”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燕痴闻言顿时抓耳挠腮,手中刀鞘下一刻便是切向宇文清平,后者亦是剑鞘相抵。燕痴眼见此技不成,抽回刀鞘便又是一记劈砍,宇文清平如数当下。下一刻,燕痴便是挥刀如雨,宇文清平接的那叫一个狼狈不堪。超过六成的刀鞘挥击,尽数落在他的身上,只是硬抗。

眼见这小子快要撑不住,燕痴才停手,扬眉吐气道:“臭小子,别以为老子常骂藏剑山庄狗屁不是,你就真把它不做回事了。你看看你剑招转换的生硬程度,简直比狗屁不是还要狗屁不是!”

宇文清平不恼,喘着粗气道:“前辈,这要小子怎么区分,刚刚这是以为您的实力强,还是归因于藏剑山庄的剑术好呢?”

“臭小子。”燕痴笑出声来,“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看着两人争斗的宇文轩此刻也是拉住燕痴灰袍,亦道:“白胡子爷爷,你就教教我爹爹吧。”

见及轩小子的轻声细语,燕痴不禁软下心来:“罢了罢了,都是些要带进土里的棺材本。清平小子,先说好,老子只教你自创的剑术,而不是藏剑山庄的。”

宇文清平当即拱手鞠躬行礼。

“现在倒是搞起虚礼来,”燕痴笑骂道,“跟老子不用来这一套。老子的剑术是好是坏,是强是弱,我不知晓。但是肯定是很怪异的剑术,你还要不要学?”

“学。”

“好。”

燕痴倒是真性情,袍袖轻甩,吹去石砖表面尘土,盘膝坐下,示意宇文父子二人也坐下,尔后道:“既然如此,先来论道。你可知何为剑?”

宇文清平答:“剑乃百兵之首,几乎是贯穿人族历史。乃是武夫最易触及,亦是最难掌握的一种兵器。”

“错,”燕痴熟练地抽出刀鞘,打在宇文清平的头上,“剑,只是一种器物。甚至最开始的剑其实没有实战的意义,它只是一些品德高尚者的饰品罢了。后来也不知道哪个蠢货,把剑给打磨锋利了,发现杀人是一把好手后,剑才开始被武夫用作武器。既然如此,剑又有何特殊呢?不过是与锤、斧、钺一般的器物罢了。就如一截枯树枝,但是也可以拿来做成木槌作武器。你倘若只是就近出发,只从眼前所见、脑中所想出发,就永远达到不了前人的高度。”

“可是”,宇文清平甚是不解,“前辈是说,小子所学剑术皆是歧途?”

“你怎么那么笨呢?”燕痴闻言一拍大腿,简直恨铁不成钢,“什么叫歧途?老子只是说,你学得越多,就要适时地调整方向去变革剑术,而非一味的局限于此。就如先前所言,剑只是一种器物,刀亦如是,甚至一花一草,风风雨雨皆是物。最高妙的剑术,就是把所学的剑术应用到万物之上。而不是想到剑招练剑招,想到剑意练剑意。你看看你昨日耍的那几招,创招之人虽有大智慧,但到了你手上就跟死板的咸鱼有什么区别?老子看你的用剑姿态早就如火纯青,可就是跟藏剑山庄那群傻瓜造出来的朽木一模一样的蠢!”

宇文清平没有回答而是陷入沉思。剑招雏形已有,所以才要弃旧招以创新招吗?可那是父亲麾下第一将,汤似雪少时亲创的剑招,倘若自己一改,改废了又如何?

燕痴似乎知晓他心中所想般,气得从地上跳起来,拿刀鞘在他头上敲了好几下才罢休:“小子你怎么那么不开窍呢?老子又不是叫你去改剑招,只是叫你去换一种方法去理解剑招。一板一眼的练习谁不会,你能练三年别人就不能练三年了?重点是你如何去对待这些别人创的招式。你若只是敬仰仿照,你就永远只能是普通人。倘若你把它当做借鉴与超越的对象,你才能练好剑。”

宇文清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凭什么能练好剑呢?除了每天练习外,肯定还有些东西是常人所不曾做到的,这就是燕痴前辈想要教会自己的第一课。

宇文轩听得一知半解,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问道:“那白胡子爷爷,你是哪一类人啊?”

燕痴正要开口说是后一种,却想起来宇文清平这小子还在这,于是抬头昂然道:“爷爷我啊,是把那些狗屁剑招当做垃圾的人!”

宇文清平笑道:“多谢前辈指导了。小子慧根浅薄,望前辈多多担待。”

“哼,”燕痴方才甩袍坐下,“好。那便继续叨上几句。剑已经说过了。那便再说说《刀剑录》。”

“《刀剑录》?”宇文清平颇为不解,“这也有学问吗?这本集录不是家喻户晓的吗?”

“你可知它的由来?”燕痴这回倒也没急着去打这小子,双眸混沌中鲜见地露出仰慕来。

“最初的《刀剑录》,是于小子手中这柄‘土地庙’铸成后,由江湖某位剑道大能所著写。最开始时,集录上仅有那六件真正在历史上有赫赫声名的神兵。后来随着江湖名剑利刃倍出,当时的永昌国将集录重新整改,把历史上出现过的神兵都一一录入。并把那六件传世神兵单独拓开成篇,还空留了神兵第一的位置,据说是因为当年朱帝定下的刀剑两道之争还剩下一招未定输赢。后来夏国分裂,开始由轩辕氏整理与公布新的集录。”

燕痴略显满意的单手抚着白须,另一只手把长刀横放在双膝上,亦是静静抚摸:“你说的没有什么错。可你太刻板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集录更像是一本独属于江湖的史书。无论是最初的那六件神兵,亦或后来出现的每一件利刃,其背后定然凝聚着一个铸器师与武夫的故事。更有甚者,更多人都不是那剑庸子,反而更如那陶坚,也许究其一生也只能炼制一把好剑,可能到头来还送错了人,惹得江湖拥笑。”

这位老者头一回显露出怅惘怀念的神情,但片刻也就调整回来,继续道:“既是江湖史书,便应该将它与朝廷史书同提并论。话说千百年前,那朱瑛横空出世晋入合道境以后,已然成了人族练武之路的开拓者。可他依旧是双拳难敌众妖。魔族绞杀其不成,便连同妖族大能者并军南下。那朱瑛赶去南方,在众人拥护下自立为王,建立了人族史上第一个国家。可他尚不足以保护朋友与追求自己之人。于是他遇见了那位有“天下第一铸剑师”之称的剑庸子。二人一见如故。

在朱瑛的帮助下,剑庸子取西北至寒处的阴花之种铸成春剑;寻天下最勤的黄牛,取其心骨铸成夏剑;遍布四方得万余种瓜果,混以天山之铜,炼得秋剑;至于最后一把冬剑,铸炼之法尚不得知,有说是取北冥之雪,有说是取地下黄泉,众说纷纭。只知道那四柄神剑出世后,举国福运大增,人人欢声笑语。

天下最利之剑,配天下最强之人。

朱瑛主动率军迎击妖魔二族。在秦岭淮河一带痛击北族,一鼓作气将其驱逐出征鸿山一带。当即宣布收复失地,建国号为‘启’,封王族,拓疆土。在四柄福运之剑庇佑下,天下百姓得以重新安稳的生活。据《朱帝传》中记叙:‘春剑既出,万物复苏,芹芽光辉;后夏剑出,四海无闲田,黄牛踏晓晨;再秋剑出,瓜果飘香,仓不得置;冬剑末见,催人念良辰,阳升春又来。’四剑争鸣,国泰民安,不多时便已欣欣向荣,一副颐和之景。那时候的人尚且得获自由,无不简单至极。也是,人族史上每当经历大乱后往往都是先由武夫治国,乱七八糟的。

那时候,四柄剑的称号尚且为‘华年福禄’。朱帝也是封剑庸子为‘福剑仙侯’。直到剑庸子升炼四柄福剑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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